二零一七年八月八日，是唐峰命運轉折的日子。

兩個月前，他在路邊被一個算命的攔住，掐指一算說他走到財星旺地，接下來要行十年好運，受萬人矚目。

唐峰低頭看了看自己又臟又臭的工裝，從兜裏掏出皺巴巴的兩塊錢，遞給算命的大爺，說：“借您吉言，買瓶水潤喉嚨吧。”

林河蹲在卡車的陰涼裏直笑，說：“窮人都想發財。人家看咱們這一身行頭，就知道該說什麽吉利話。你聽了也別當真，畢竟等會兒還得搬磚去。”

唐峰搔了搔頭，沒說什麽。他是天天盼著能發財，畢竟是出身小縣城的孩子，家裏還有母親和一雙弟妹要養活。要不然，誰一天到晚出來賣力氣呢。

唐峰是個空調修理工。他父親死得早，他不怎麽愛讀書，高中沒念完就出來掙錢了。

他剛開始給人洗盤子，後來聽工友說學門手藝才能找個長久的行當，他就攢了點錢去學了個家電維修，畢了業給人拆裝維修空調，一個月能賺幾千塊。每個月除去他自己的生活費用，其他的錢全部打回老家。

一年幹下來，他一貧如洗，窮的跟剛來的時候沒兩樣。

有時候唐峰收了工，坐在卡車上看黃昏，看倦鳥歸巢，看著馬路上來往的行人，有接孩子回家的小夫妻、也有跳廣場舞的大爺大媽，日子都過的安靜平和。

他心裏想，自己要是能在這裏有一席之地，那該有多好。

城市裏車水馬龍，大廈鱗次櫛比，形成一座鋼筋水泥的森林。他想融入進去，卻一無所有。他處在這個城市最末端的一環，被磨損、被消耗，是隨時準備被替換掉的零件。

很多人都被這種生活打磨的渾渾噩噩，唐峰卻不同，他不肯向這個環境低頭。

經常有人說他脾氣不好，又臭又硬。他不改，也不在乎，依然故我。他自己知道，他不能輸。他活著就靠這股心氣兒，要是連這股勁兒也洩了，他活得就真的沒滋味了。

這天是立秋，七月流火，天終於開始涼了。

林河說立秋了要啃秋，啃秋就是吃西瓜。他一大早買了兩個大西瓜，一會兒功夫就被工友分了個一幹二凈，他自己都沒吃上一口。

林河是廣西人，說一口不太標準的普通話，講一套北方人不怎麽了解的習俗，跟這邊有點格格不入。他模樣生的挺清秀，帶著股書卷氣，脾氣特別隨和。別人說什麽，他總跟著附和。一米八的大小夥子，常受人擠兌欺負。他也不生氣，就是笑。

這人不但脾氣好，人還傻氣，從來不占人便宜，收空調的時候生怕踩臟了房間，臨走還要給人擦地，就連遙控器裏的電池都要摳出來還給人家。

客戶常常愕然地看著他，最後心有餘悸地誇一句，這小夥子真好。

別的工友都嫌跟林河搭伴撈不著油水，唐峰來的最晚，人緣又不怎麽樣，就被安排跟林河一組。他倒是不覺得有什麽不自在，兩個人幹活挺協調，相處得很愉快。

下午三點鐘，有個客戶要拆空調。客戶住的是別墅，兩人過了小區的層層門禁，心裏直打鼓。林河說：“住在這裏的人得都是煤老板吧？”

唐峰說：“反正都比咱們有錢。”

林河笑了，說：“你還敢跟他們比，人家打一個噴嚏都往外噴金沫子呢。”

兩人到了門前，家政阿姨接待進屋。別墅的裝修是北歐風格，主打灰白藍黑色，材質多用玻璃和鋼鐵，冷冰冰的顯得漠無感情。女主人臉上敷著面膜，穿著白色的家居服坐在沙發上，正抱著筆記本電腦看花花綠綠的股票行市。

兩人打了個招呼，女主人頭也不擡，揮了揮手表示知道了。

家政阿姨帶兩人去二樓拆空調。兩人試了試空調，感覺沒什麽大毛病，就是有點噪音。唐峰卸了紗窗，從包裏掏出繩子拴在腰上，林河腰上拴住另外一頭。林河在屋裏，唐峰在外面，兩個人協作拆外機。

剛開始幹這行的時候，唐峰覺得兩個人像是拴在一條繩子上的螞蚱。林河則說，這叫性命相托，跟革命戰友是一樣的。唐峰對他挺放心，所以自己總在外頭，不管三樓四樓還是三四十樓，只要繩子另一頭拴在林河腰上，他就沒什麽可顧慮的。

家政阿姨頭一次見這種場面，十分緊張，連聲囑咐：“註意安全，千萬註意安全！”

林河笑道：“沒事的。這才二樓，我們三十多層樓的空調也照拆不誤呢。”

家政阿姨肅然起敬，道：“那多危險啊。小夥子不容易，你們掙的可真是辛苦錢。”

兩個人搬了外機進屋。女主人進來說：“拆下來的空調怎麽收啊？”

唐峰說：“這機器哪年買的？”

女主人說：“買了有六七年了，大牌子，又沒什麽毛病，你看多少錢能收？”

唐峰說：“一百。”

女主人有點兒不高興了，道：“我這機器還挺好的呢，要不是為了買個帶加濕功能的好保養皮膚，我都舍不得換。咱們也別討價還價了，你給我三百得了。”

班長有交代，再好的空調，最多給二百收走。唐峰說：“一百五，不能再多了。”

女主人說：“二百。”

林河說：“二百就二百吧，我看這空調挺好的。”

唐峰瞪了林河一眼，心裏罵他胳膊肘往外拐。林河還笑呵呵地應著女主人的話：“是啊……制冷還不錯，賣了可惜了。”

兩個人拆完外機又去拆內機。女主人之前一直沒正眼看兩人，自從做成了交易，心裏舒坦不少，仔仔細細地看了林河幾眼，又擡眼看唐峰。

唐峰覺得熱，摘了帽子搔了搔頭。女主人好像發現了新大陸，一把將面膜撕了下來，認認真真地端詳他。唐峰覺得不太自在，轉身去卸掛空調的架子。林河拿起遙控器，女主人連忙說：“唉，裏頭的電池留給我啊。”

林河趕緊摳出來給她放在桌上。唐峰心道：“住豪宅還這麽小氣，林河這種老實人可對了她胃口了。”

唐峰卸下鐵架子，把幾個釘子撬了出來。女主人又道：“釘子給我留下，我掛東西要用呢。”

唐峰把釘子給了她，林河掏出二百塊錢放在桌上。女主人收了錢，心滿意足地說：“很好，謝謝你們了。”

兩個人搬著空調往外走，擡到花園裏停下來歇了歇手。女主人站在門前若有所思，走過來問唐峰：“小兄弟，你多大年紀了？”

唐峰說：“我？我二十歲。”

女主人查戶口似地問：“家住在哪裏？什麽學歷？有什麽愛好特長沒有？”

唐峰莫名其妙，道：“你問這麽多幹什麽？”

女主人掏出一張名片遞過來，上頭印著一行字，雙月流光影視公司總裁，李雙月。

女主人看著他，微笑道：“我覺得你的外形條件很不錯，幹這行太屈才了。沒有人說過，你長得很像金城武嗎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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